李子平所說的節目是一檔讀書節目, 旨在向大眾普及人文歷史知識，央視這次選拔藝人算是公開透明，要求只有兩個，一是形象正面，二是有感染力。唐修雖然算不上大咖，但卻完美地契合了這兩點。

央視選人，人脈上可活動的空間反而小了, 需要做的就是準備申請材料遞上去然後等通知面試。唐修沒什麽意見，答應讓李子平替他準備材料。

兩人沒聊太久，從茶館出來的時候唐修瞟了一眼大廳裏的卡座, 沈思莫已經走了。

李子平扭頭對他說，“那個沈思莫和江導關系不淺，據說後臺也很硬。不管他簽哪家公司，平時盡量搞好一點關系。”

唐修挑挑眉, “什麽後臺？”

“算是個子弟吧。”李子平壓低聲，謹慎地看了眼周圍, “具體是哪位大佬沒人知道，你別瞎打聽，知道嗎？”

唐修答應了一聲。

李子平住的房間在唐修他們這一層樓下，他一路上都在嘟囔劇組的人沒眼色, 把藝人和經紀人隔那麽遠，唐修卻在心裏默默想可能是江橋安排的。某導演一直都特別煩李子平這個超級大燈泡，估計恨不得把他一桿子支走吧。

路過江橋房間，門半開著, 江橋坐在桌子前發呆，唐修下意識頓住腳步，“導演，怎麽了？”

江橋朝他招了下手，等唐修關上門後說道：“我覺得沈思莫變了不少。”

唐修挑眉，“演技不過關嗎？不想用他了？”

“不是。”江橋指尖輕點著桌面，“專業素養是可以的，起碼達到我的預期水平了。只是我覺得我這學生性格變化挺大，相處起來感覺很陌生。”

“什麽變化？”

江橋瞇眼回憶了下，緩緩道：“他以前很少年，意氣飛揚滿腔熱忱。現在麽……”

唐修笑了下沒說話，江橋話鋒一轉又說，“今天他給我看了一份合約。”他說著皺起眉，“這個孩子，我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。挖他來演戲的時候我說過會幫他聯系W簽約，可他今天和我說已經自己聯系了另一家經紀公司，是一家小公司，資源和名氣都不行，我實在是……”

唐修打斷他，“那個合約你仔細看了嗎？”

“沒有，我氣的直接讓他拿走了。”

“嗯……”唐修頓了頓，把沈思莫很可能已經和人家簽了的話咽了回去，說道：“也許小公司的收益劃分更加有利吧。”

江橋聞言有些無語，“確實是這樣的，大公司會多抽一些，但大公司有更好的資源和平臺，從長遠來看何必計較短期那十幾、幾十萬呢？”

唐修淡淡道：“也許，他就是缺這幾十萬吧。”

江橋擺擺手，“不可能，他家裏……”

“你知道他家裏到底是什麽人？”

江橋被問一楞，“知道是知道的……”他猶豫了下，“圈裏人都知道他出身不低，但知道他家到底什麽背景的還是少數，我是他老師，所以知道一些。反正，絕不可能是差這點錢的家庭。”

唐修唔了一聲。

江橋大概還不知道自己這個學生從意大利飛回來，所謂的豪門家庭，卻連個來接送的司機都不出，而淪落到一個人拎著行李打計程車進劇組吧。

……

深夜，整個宿舍區都陸續熄燈了，江橋也早早發過晚安叮囑唐修早點睡。唐修仔細探看一番墻上安安靜靜的集魂幡，準備去沈思莫那邊看一眼，也許會有意外的收獲。

唐修剛剛輕手輕腳地關上自己的房門，就聽對門門鎖哢嗒一聲，下一秒，江橋躡手躡腳地從裏面出來了。

唐修，“……”

江橋，“……”

尷尬的氣氛漂浮在寂靜的走廊裏，過了一會，老祖宗嘴角下拉，“你剛才不是發晚安了麽。”

江橋咽了口吐沫，“你不是也回睡下了麽？”

唐修沒說話，他隱隱猜到江橋是要去幹什麽，果然，江橋緊接著說，“我和沈思莫說說合約的事。雖然他簽哪裏和我這部戲無關，但畢竟是一手帶出來的學生，我不至於完全不聞不問，眼看著他一步走錯。”

唐修聞言撇嘴，“導演知道現在幾點了嗎？”

“嗯？”江橋楞了下，“十二點多……他應該沒睡，這小子時差還沒倒過來，意大利那邊……”

“我不是說這個。”老祖宗突然皺起眉，語氣有些煩。江橋微楞，“怎麽了？”

最近唐修好像情緒不太穩定，時好時壞。但偏偏老祖宗是個悶葫蘆，好壞都不太表現出來，讓江橋常常覺得是自己錯覺。

唐修看了他一眼，冷聲道：“依照我對導演正經程度的了解，最好還是少半夜三更去找演員聊天吧，很容易聊出什麽不一樣的感覺來……”

江橋瞪大了眼睛，唐修看他一臉的不可思議便沒有把話說完。江橋目瞪口呆看了他半天，咽了好幾口吐沫，而後眉眼間一下子竄上幾絲喜，“你吃醋啊？”

唐修，“……你可以聲音再大一點。”

“……”江橋把嘴巴緊緊閉起，可眼睛中依舊迸發出神采，過了半天忍不住低笑兩聲，飛快看了看左右，然後擡起手使勁揉了一把唐修的頭。

唐修皺眉往後躲，“告訴過你，老祖宗不喜歡被人碰頭。”

江橋卻沒理他，徑自說道，“太可愛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萬年來第一個敢用“可愛”這個字眼來形容他的人，某導演真的是活的不耐煩了。

兩人一起往沈思莫那個房間走著，直到下了一層樓，沈溺於唐修為他吃醋的想象中的江橋才反應過來，頓下腳步，“等等，你往哪兒去？”

唐修面無表情，言簡意賅，“和你一樣。”

“你找他幹什麽？”

唐修瞟了一眼江橋，聲音微沈，“直覺。這個沈思莫身上可能會有我想找的東西。”

“什麽直覺？”

“氣息吧。”唐修閉眼凝神片刻，而後淡淡道：“一股大魂的氣息。”

江橋哦了一聲，總結道：“狗鼻子唄。”

唐修，“……”

沈思莫最後進組，宿舍在一樓，周圍房間都是空的。兩人一起到沈思莫房門外才發現門沒關嚴，裏面打電話的聲音在安靜的走廊上聽起來格外清晰。

江橋正要走上前去敲門，唐修卻拉了他一下，示意他稍等。

江橋用口型問，又要一起偷聽啦？

唐修白他一眼。

-“百分之三十的利太高，我可以考慮別家。”

-“我確實只借不到兩個月，但這不是進一步提高利率的理由吧。”

-“那就算了，我手上有項目可以做擔保，這麽高的利我不如賭一把去銀行申請。”

-“不考慮了。”

房間裏安靜下來，江橋已經驚訝得做不出反應，兩個人正呆著，腳步聲突然往門這邊來了，唐修立刻拉著江橋往後退了兩步，隨手推開隔壁空宿舍的房門躲了進去。

沈思莫從房間裏走出來，往樓門口走去，路過旁邊那間宿舍完全沒有停下腳步。唐修拉著江橋的袖子，等聽到那個腳步聲走遠了，才松了下手，低聲道：“別讓你這學生發現了，到時候你為人師表半夜躲在外面偷聽，解釋都解釋不清。”

江橋看了他一眼，表情有些木訥，他隔了好一會才從沈思莫借高利貸的事情中醒過神來，說道：“跟出去看看。”

“嗯。”

沈思莫站在宿舍樓外。這片樓前沒有路燈，外面已經是一片漆黑，沈思莫沒法走遠，只能在門口借著樓裏大廳這片極其昏暗的一簇小黃光站著。

江橋和唐修的身影隱匿於黑暗中，過了一會，沈思莫從兜裏掏出一根煙叼進嘴裏，手上拿著的打火機打了幾次火才成功，然後手微微抖著去把那根煙點著了。

一股劣質香煙的味道頓時蔓延開來，唐修微微皺眉，江橋擡起手，用自己的袖子輕輕捂住了唐修的鼻子。

沈思莫就站在樓前抽煙。他抽的很急，一大口一大口抽，劣質香煙做得很差，還沒燃到三分之一，剩下的煙卷就散了。於是他把煙匆匆丟下踩滅，又從褲兜裏掏出一根。

唐修站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出來，這兩根煙長得還不一樣。不過點燃之後，都是一樣的劣質尼古丁的味道。

沈思莫就站在那抽煙，他一邊抽煙一邊來回兩邊換著腳站，時而抖腿時而動脖子，整個人就像羊癲瘋發作一樣，動來動去，非常焦躁。他站在那馬馬虎虎抽了三根，身上的抖動緩解了一些，然後彎下腰，借著昏暗的燈光把那些煙頭和煙灰往手心裏搓了搓，也不顧臟，走到不遠處的垃圾桶扔進去，咳嗽兩聲，轉身往回走。

唐修拉著江橋從身後的防火門躲出去，隔著門玻璃，他們看見沈思莫往房間走。那個人的臉上是一種近乎麻木的冷漠，看不出一點情緒。

走廊盡頭的房間門關上了，唐修才拉著江橋出來。

“你還好吧？”唐修打量著江橋，他能感覺到身邊這個人一直壓抑著的震怒。

江橋的臉上近乎森冷，那種深深的憤怒凝在他的眉宇間，他看著沈思莫房間的方向，沈聲緩道：“你回去，我去找他聊聊。”

“別。”唐修一把拉住他，看著他的眼睛，“先別沖動。你有沒有想過，沈思莫現在可能缺錢？”

“缺錢？”江橋像是聽了個天大的笑話，“你不知道他家裏……”

“他家裏越是厲害，”唐修打斷他，“他對家裏的依賴性就越強。像你說的，他從前就是意氣少年，畢業後你的主角這麽好的起點都不要，甘願去追求象牙塔裏的深造，這都是因為他有一個富有的家庭，讓他不用去考慮賺錢。”

“可是，一旦這種後援消失了，大少爺跌下神壇，就將面對比普通人更加讓人寢食難安的生存問題。”

江橋看著唐修，“你知道什麽？”

唐修嘆口氣，“我只知道他從意大利飛回來，一個人打著計程車進劇組。知道他其實已經答應了那家小經紀公司簽約，五年內不跳槽不轉約。還知道……”唐修頓了一下，“還知道他腳上那雙皮鞋，雖然一看就價格不菲，但著實已經很久沒有送去保養過了，臟舊得不像話。”

江橋沈默了許久，而後低聲帶著不確定自言自語道：“難道……家裏出事了？”

他轉而又搖頭否認了自己的想法，“不會，他家裏好著呢。”

唐修嘆口氣，“別冒失去問了，他和那家公司簽約已經是決定的事情，很難扭轉了，我們再觀察下吧。”

江橋嗯了一聲，“好。”

以他對沈思莫的了解，那小子如果家裏真的出了事，有什麽難言之隱，是絕對不會承認的。尤其他昨天進組到現在，一直用一種不屬於他的油滑和老道來偽裝，江橋想想就覺得心裏難受的很厲害。

他對沈思莫沒什麽想法，那就是他的一個學生，一個很欣賞的學生。電影學院裏的孩子心思幹凈、對藝術真心熱愛的沒幾個，大多數都是抱著成名夢進來的。雖然頂尖的電影學院生源都不錯，但真正的好苗子總是很少，沈思莫算是江橋這麽多年見過的最好的學生。

聰明，善於思考，為人熱情謙遜，表演極有靈氣又不浮躁。江橋本來對官二代們無感，但沈思莫不一樣，他家裏的背景沒有讓他變成一個不討喜的性格，反而成為了他純粹追求藝術的保障。

江橋對這個學生是真心喜愛的，雖然年齡差不足十歲，但他曾經甚至把沈思莫當成自己的孩子看。

心裏像是壓了一塊大石，江橋跟著唐修上樓走回房間，唐修在他身前兩步，他看著唐修的背影，突然又覺得真的有些像。

外形不像，性格不像，但就是表演的那種靈性像。張凱行總結說他喜歡璞玉，確實是這樣，哪個導演不喜歡璞玉。暫且不提他對唐修那點私心，就算唐修果斷拒絕他讓他死心，他也依舊覺得唐修很好。

“唐修。”江橋突然叫道。

唐修蹲下腳步回過頭，“嗯？”

走廊裏黑燈瞎火的，他看不清江橋的表情，只能感受到一個高大的輪廓，和那個男人壓抑的情緒。

“無論發生什麽，你永遠都不要這樣。”江橋的聲音有些發啞，低聲道。

“嗯？”唐修微楞住，“哪樣？”

江橋擡手揉亂了自己的頭發，走上前去握住唐修的肩膀，認真說道：“我喜歡你，你知道。不管你接不接受我，你都是我用心認可和培養的演員，是有靈氣有光明未來的人。無論發生什麽，都不可以糟蹋自己。人一旦墮落，糟蹋的不僅僅是自己，也是那些用心為他們付出過的……”

唐修突然笑了，低低的笑聲，帶著一絲無奈和寬慰，他輕聲道：“導演，想什麽呢？我活了萬年了，哪有那麽想不開？”

江橋噎了一下，過了片刻，他低聲道：“酗酒，猛抽煙，都不行。”

唐修眼中帶笑，“好。”

“你要是有事郁結於心，或是最後一縷魂無論如何找不到，你都可以來找我傾訴，不要一個人憋著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你答應我？”

唐修微微嘆氣，“答應你。快三十的人了，怎麽還叫人哄呢。”

然而他話音剛落，握住他肩膀的男人手上忽然加力，高大的身影靠近，江橋的氣息瞬間近在咫尺。

男人在黑暗之中低下頭吻他，帶著試探性，小心翼翼、很溫柔地吻。唐修先是微楞，而後他突然感覺自己的心跳竟然加快了。漆黑靜謐的走廊帶來一種別樣的感覺，比那天當著集魂幡試探的吻更加讓人悸動。

江橋輕輕吮吸唐修的舌頭，他沒吻過人，第一次有些生澀，但卻動情。老祖宗沒有推開他，這比任何都讓他感到開心。

漆黑安靜的走廊，只有兩個男人愈發急促的呼吸聲交疊在一起，唐修被江橋摟在懷裏，這個家夥懷裏很熱，熱到老祖宗有點神智不清。

“導演……”他輕輕掙開往後仰了下。黑咕隆咚的，對面那雙眼睛凝視著他，江橋咕咚一聲咽吐沫的聲音特別清晰，咬了下牙說道：“該死啊，不要叫我導演。”

“嗯？”

男人喑啞的聲音在他耳邊低聲道：“你叫我導演，我把持不住。”

唐修，“……”

剛想說這是什麽毛病，這個不正經的家夥又湊了上來，這次不是吻嘴唇，而是扒開他襯衫領口去吻他的脖子，唐修幾乎有些站不穩，只好倚著墻，呼吸不停加促。

走廊裏的呼吸聲愈發急促之時，防火門突然被拉開了。

江橋一僵，還沒來得及松開，就聽拐角處傳來了李子平自言自語的聲音，“什麽破劇組啊，走廊裏連個燈都沒有，黑燈瞎火的。”

下一秒，一道疑似手機閃光燈充當的手電筒亮照了過來，剛好照在兩個人的側臉上。

李子平，“…………啊啊啊啊啊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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